[唐玄宗天寶十四載(公元755年)十一月,杜甫往奉先縣(今陝西蒲城縣)探妻兒,途經驪山華清宮,見唐玄宗醉生夢死,不理朝政,時安祿山造反,憤然寫下此盛世時期的史詩式巨篇,時年四十四歲。]
杜陵有布衣,老大意轉拙。1
許身一何愚,竊比稷與契。2
居然成濩落,白首甘契闊。3
蓋棺事則已,此志常覬豁。4
窮年憂黎元,嘆息腸內熱。5
取笑同學翁,浩歌彌激烈。6
非無江海志,蕭灑送日月。7
生逢堯舜君,不忍便永訣。8
當今廊廟具,構廈豈雲缺? 9
葵藿傾太陽,物性固難奪。10
1 杜陵:地名,杜甫祖籍,在長安城南,秦朝時稱杜縣,漢時為宣帝陵,故此名。
布衣:杜甫自稱。
老大意轉拙:年老意識轉變笨拙。(杜甫此時四十四歲)
2 許身一何愚:自許何等愚昧。
竊比:私自比擬。
稷:后稷,堯時期的賢臣,周代祖先,教百姓種植五穀。
契:舜時期的賢臣,殷代祖先,掌管文化教育。
3 濩落:濩古語又稱廓[粵音國]落,即空廓無用,形容淪落失意。
契闊:辛勞。(又解作離合)
4 覬豁:希望達到。
5 窮年:終年。
黎元:老百姓。
腸內熱:憂心如焚,內心煎熬的意思。
《莊子·內篇·人間世》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,我其內熱與!
6 取笑同學翁:(是被動詞) 被同輩取笑。
彌:更加的意思。
7 江海志:浪遊天下,隱居不仕之志。
蕭灑送日月:(蕭灑同瀟灑)無拘無束地生活。
8 堯舜君:此以比喻唐玄宗。
不忍便永訣:意思是不忍離去。
9 廊廟具:治國人才,廊廟指朝廷。
構廈豈雲缺:建廈豈缺材料,意思是朝廷不乏人才。
10 葵:向日葵花。
藿:[粵音霍]豆葉。
物性固難奪:物的本性固然難以奪去。
顧惟螻蟻輩,但自求其穴。
胡為慕大鯨,輒擬偃溟渤? 11
以茲悟生理,獨恥事幹謁。12
兀兀遂至今,忍為塵埃沒。13
終愧巢與由,未能易其節。14
沉飲聊自遣,放歌破愁絕。15
歲暮百草零,疾風高岡裂。16
天衢陰崢嶸,客子中夜發。17
霜嚴衣帶斷,指直不得結。18
淩晨過驪山,御榻在嵽嵲。19
11 胡為:胡亂為何。
輒:[粵音接]常常。
偃:[粵音演]偃伏悽息。
溟渤:無邊際大海。
12 生理:人生道理。
獨恥事:特別(羞) 恥於。
幹謁:拜見(權貴)。
13 兀兀:窮困。
14 愧:(有版本為媿,同愧)
巢與由:巢父、許由兩人是堯時的高人隱士,巢父因寢於樹巢而名。
易其節:改變其志節。
15 沉飲:沉湎飲酒。(沉通沈)
自遣:自我排遣。
16 歲暮:歲末、年尾。
百草零:百草凋零。
高岡裂:(形容風猛烈)高山也(吹)裂。
17 天衢:[衢粵音渠]天空。
崢嶸:[粵音爭榮]本形容山高險峻,此形容寒氣陰森。
客子:(杜甫自稱)
中夜發:半夜出發。
18 指直:手指僵直。
19 驪山:在今陝西臨潼縣南,有温泉,唐玄宗常在冬天和楊貴妃作樂。
御榻:皇帝下榻的寢宮。
嵽嵲:[粵音秩葉]高峻的山。
蚩尤塞寒空,蹴蹋崖谷滑。20
瑤池氣鬱律,羽林相摩戛。21
君臣留歡娛,樂動殷樛嶱。22
賜浴皆長纓,與宴非短褐。23
彤庭所分帛,本自寒女出。24
鞭撻其夫家,聚斂貢城闕。25
聖人筐篚恩,實欲邦國活。26
臣如忽至理,君豈棄此物。27
多士盈朝廷,仁者宜戰栗。28
況聞內金盤,盡在衛霍室。29
20 蚩尤:黃帝與蚩尤作戰,蚩尤利用霧迷惑對方,這裡借蚩尤形容大霧。
蹴蹋:蹴是踩踏,蹋[粵音踏]形容一步一驚心。
21 瑤池:傳說中西王母與周穆王宴會地方,借喻驪山溫泉。
氣鬱律:溫泉熱氣蒸騰。
羽林:羽林軍,皇帝的禁衛軍。
相摩戛:[戛粵音隔]兵器上碰撞。(形容禁衛軍多,兵器如林。)
22 樂動:樂聲震動。
殷:充滿。
樛嶱:山石高峻貌。
23 長纓:纓是帽帶,這指權貴。
褐:[粵音喝]粗衣,指平民。
24 彤庭:朝廷。(彤,朱紅色漢代宮廷皆以朱赤色塗飾。)
帛:絲織物。
寒女出:貧寒女子所織出。
25 聚斂:驟然斂取賦稅。《周禮·天官·冢宰》八曰臣妾 聚斂疏材
城闕:喻皇室。
26 聖人:聖上,指皇帝。
筐篚:竹造的盛器,古代皇帝用以盛布帛賞賜臣子,筐是方形竹簍,圓的叫篚[粵音匪]。
27 忽至理:忽視此理。
棄此物:意思是賞賜白費。
28 多士盈:臣子眾。《詩經•文王之什•文王》濟濟多士、文王以寧。
戰栗:感可怕。
29 內金盤:皇帝御用金盤。
衛霍:漢代大將衛青、霍去病,均是漢武帝外戚,這裡借喻楊貴妃的親戚,如權臣楊國忠。
中堂舞神仙,煙霧散玉質。30
煖客貂鼠裘,悲管逐清瑟。31
勸客駝蹄羹,霜橙壓香橘。
朱門酒肉臭,路有凍死骨。32
榮枯咫尺異,惆悵難再述。33
北轅就涇渭,官渡又改轍。34
群冰從西下,極目高崒兀。35
疑是崆峒來,恐觸天柱折。36
河梁幸未坼,枝撐聲窸窣。37
行旅相攀援,川廣不可越。38
30 中堂:廳堂上。
舞神仙:仙女般起舞。(一說唐人對歌妓稱神仙)
煙霧:形容薄紗舞衣如煙如霧。
散玉質:披罩散露舞女晶瑩肌膚。(有版本為蒙玉質)
31 煖:(同暖)
悲管逐清瑟:管樂一曲接一曲。
32 朱門:朱者赤也,赤紅色的門是古代王侯富貴人家。
臭:(通嗅)
33 榮枯:分別指上兩句朱門和凍死骨。
咫尺:近距離意思。周制八寸為咫,相當今市尺六寸多。
34 北轅:車向北行。
就:赴。
涇渭:二水名,涇水和渭水,在陝西臨潼境內匯合。
官渡:官設渡口。
改轍:轍本來是車轍,這裏指改航道。
35 群冰:(有版本為‘群水’,語法上群冰較合理,水何成群?留意再下句‘恐觸’天柱折。)
高崒兀:[崒粵音卒]指河中浮冰。
36 崆峒:[粵音空同]山名,今在甘肅省岷縣(平涼縣西)。
恐觸天柱折:古代神話,天柱為支撐天的四角柱子,此喻憂國家覆亡。
37 河梁:橋樑。
坼:[粵音拆]斷裂。
枝撐:橋的支柱。
窸窣:[粵音蟋蟀]木橋震動聲音。
38 行旅:旅途行人。
相攀援:互相攀扶持援。
川廣:河流廣闊。
老妻寄異縣,十口隔風雪。39
誰能久不顧,庶往共飢渴。40
入門聞號咷,幼子餓已卒。41
吾寧舍一哀,里巷亦嗚咽。42
所愧為人父,無食致夭折。43
豈知秋禾登,貧窶有倉卒。44
生常免租稅,名不隸征伐。45
撫跡猶酸辛,平人固騷屑。46
默思失業徒,因念遠戍卒。47
憂端齊終南,澒洞不可掇。48
39 寄:寄居。
異縣:此指奉先縣。
十口隔風雪:杜甫一家十口被風雪分隔兩地。
40 庶:希望。
41 號咷:[粵音啕]啕哭。
餓:(有版本為飢)
42 里巷:指鄰居。
43 愧:(有版本為媿,同愧)
44 秋禾登:秋天禾稻收成。
貧窶:[窶粵音具]貧窮。
倉卒:(卒同猝)此指意外不幸。
45 生常免租稅,名不隸征伐:杜甫時任右衛卒府兵曹參軍,享免租稅和免兵役。
46 撫跡:意思是思量過去。
平人:平民,因唐太宗名李世民,‘民’字避諱。
固騷屑:固然騷動不安。
47 失業徒:失去產業的人。
遠戍卒:遠戍邊塞的士卒。
48 憂端齊終南:憂慮像終南山沉重。
澒洞:[澒粵音控]浩大無邊。
掇:收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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