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新書】卷一《過秦上》
【古文觀止】卷六《過秦論上》
【昭明文選】卷五十一·論一《過秦論》
[《過秦論》論戰國時期秦王朝的過失,分上中下三篇,上篇論述秦孝公採用商鞅之嚴刑峻法,暴力統天下至滅亡。賈誼用以勸諫漢文帝,汲取教訓。]
秦孝公據崤函之固1,擁雍州之地2,君臣固守,以窺周室3,有席捲天下,包舉宇內4,囊括四海之意,併吞八荒之心5。當是時也6,商君佐之7,內立法度,務耕織,脩守戰之具8;外連衡而鬭諸侯9。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10。
1 秦孝公:姓嬴名渠梁(公元前381-前338年),公元前356年任用商鞅實行變法,秦國強盛。
崤函:崤[粵音淆]山,在今河南省洛寧縣北;函、函谷關,在今河南省靈保市南。
2 雍州:古代九州之一,包括今陝西、甘肅、青海。
3 以窺周室:時東周王朝已衰落,此有伺機奪周王朝江山之意。
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《漢書·陳勝傳》而窺周室
4 包舉宇內:包攬宇宙之內,征服九州之意。
5 八荒:八方,各荒遠之地,泛指全國。
《說苑·辨物》八荒之內有四海,四海之內有九州,天子處中州而制八方耳。
6 當是時也: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當是時
7 商君:商鞅,本姓公孫,公元前340年,秦孝公封之于商,號商君。
8 脩守戰之具:(脩同修)修治。
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/陳涉世家》《漢書·陳勝傳》修守戰之備
9 連衡:連橫。(六國合縱連橫)
鬭諸侯:諸侯間互鬥。
10 拱手:比喻不費力。
西河:指黃河西岸。
孝公既沒11,惠文、武、昭襄王蒙故業12,因遺策13,南取漢中14,西舉巴、蜀15,東割膏腴之地16,北收要害之郡17。諸侯恐懼,同盟而謀弱秦18,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19,以致天下之士20,合從締交21,相與爲一22。當此之時,齊有孟嘗23,趙有平原24,楚有春申25,魏有信陵26。此四君者27,皆明智而忠信28,寬厚而愛人,尊賢重士29,約從離衡30,兼韓、魏、燕、趙、宋、衛、中山之衆31。於是六國之士,有甯越、徐尚、蘇秦、杜赫之屬爲之謀32,齊明、周最、陳軫、召滑、樓緩、翟景、蘇厲、樂毅之徒通其意33,吳起、孫臏、帶佗、倪良、王廖、田忌、廉頗、趙奢之朋制其兵34。嘗以什倍之地35,百萬之衆36,叩關而攻秦37。秦人開關延敵38,九國之師39,逡逃而不敢進40。秦無亡矢遺鏃之費41,而天下諸侯已困矣。於是從散約敗42,爭割地而賂秦43。秦有餘力而制其弊44,追亡逐北45,伏屍百萬,流血漂樐46。因利乘便,宰割天下,分裂河山47。強國請服48,弱國入朝49。施及孝文王50、莊襄王51,享國日淺52,國家無事。
11 沒:(同歿)
12 惠文、武:秦惠文王(孝公之子)、秦武王(惠文王之子)
昭襄王:秦武王之弟。
蒙故業:承繼舊業。
13 因遺策:遵循遺留國策。
14 南取漢中:今陝西南和湖北西北地域。
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南兼漢中
15 舉:佔領。
巴、蜀:兩古國名。巴、今重慶市一帶;蜀、今四川成都一帶。
16 膏腴:形容肥沃土地。
17 要害之郡:指軍事、經濟等重要之地。
18 同盟而謀弱秦:合謀削弱秦國。
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/陳涉世家》《漢書·陳勝傳》《昭明文選·過秦論》會盟而謀弱秦
19 不愛:此解不吝惜。
肥饒之地: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肥美之地
20 以致:羅致。
21 合從締交:合縱締結聯盟。
22 相與爲一:相互結合一體。
23 孟嘗:齊國孟嘗君田文。
24 平原:趙國平原君趙勝。
25 春申:楚國春申君黃歇。
26 信陵:魏國信陵君魏無忌。
27 此四君者:(此四人合稱四公子)
《漢書·陳勝傳》此四賢者
28 皆明智而忠信: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/陳涉世家》皆明知而忠信
29 尊賢重士:《史記·陳涉世家》《昭明文選·過秦論》尊賢而重士
30 約從離衡:相約合縱,離間(秦國)連橫之策。
《史記·陳涉世家》約從連衡
31 兼韓、魏、燕、趙、宋、衛、中山之衆: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并韓、魏、燕、楚、齊、趙、宋、衛、中山之眾
32 甯越(趙人)、徐尚(宋人) 、蘇秦(洛陽人)、杜赫 (周人) 。
33 齊明(東周臣)、周最(東周君兒子)、陳軫(夏地人)、召滑[粵音邵骨](楚臣)、樓緩(魏文侯弟 魏相)、翟景(魏人)、蘇厲(蘇秦弟)、樂毅(燕將)。
通其意:溝通意見。
34 吳起(魏將)、孫臏(齋將 孫武後人)、帶佗(楚將)、倪良(當時兵家)、王廖(當時兵家)、田忌(齊將)、廉頗(趙將)、趙奢(趙將) 。
朋制其兵:統領軍隊。
《史記·陳涉世家》《昭明文選·過秦論》倫制其兵
35 什倍之地:意六國土地共比秦於十倍。
36 百萬之衆:《史記·陳涉世家》百萬之師《漢書·陳勝傳》百萬之軍
37 仰關而攻秦:指攻打秦之函告關。
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《昭明文選·過秦論》叩關而攻秦
38 秦人開關延敵:引迎敵軍。
《史記·陳涉世家》《昭明文選·過秦論》秦人開關而延敵
39 九國:六國加宋、衞、中山。
40 逡逃而不敢進:徘徊不前。
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逡巡遁逃而不敢進
《史記·陳涉世家》《漢書·陳勝傳》《昭明文選·過秦論》遁逃而不敢進
41 無亡矢遺鏃之費:無亡意無耗失,矢是箭,鏃是箭頭。整句是不費一箭或一箭頭。
42 從散約解:合縱之約散解。
《史記·陳涉世家》《漢書·陳勝傳》從散約敗
43 爭割地而賂秦: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爭割地而奉秦
44 制其弊:制服其疲弊困乏。
45 追亡逐北:追逐逃亡敗北(之軍隊) 。
46 流血漂樐:樐(同櫓) 木楯,形容殺傷慘烈,血流成河。
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《漢書·陳勝傳》流血漂鹵
《史記·陳涉世家》《昭明文選·過秦論》流血漂櫓
47 分裂山河: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《昭明文選·過秦論》分裂河山
48 彊國請服:《昭明文選·過秦論》彊國請伏
49 入朝:意朝拜。
50 施及:延及。
51 莊襄王:孝文王之子。
52 享國日淺:在位時間短,孝文王即位三日而死,莊襄王在位僅三年。
《史記·陳涉世家》《漢書·陳勝傳》《昭明文選·過秦論》享國之日淺
及至始皇,奮六世之餘烈53,振長策而御宇內54,吞二周而亡諸侯55,履至尊而制六合56,執搞朴以鞭笞天下57,威振四海58。南取百越之地59,以爲桂林、象郡60;百越之君,俛首係頸61,委命下吏62。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63,卻匈奴七百餘里64。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65,士不敢彎弓而報怨。於是廢先王之道,焚百家之言66,以愚黔首67;隳名城68,殺豪傑69,收天下之兵70,聚之咸陽71,銷鋒鍉72,鑄以爲金人十二73,以弱天下之民74。然後踐華爲城75,因河爲池76,據億丈之高77,臨百尺之淵78,以爲固。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,信臣精卒79,陳利兵而誰何80。天下已定,始皇之心,自以爲關中之固81,金城千里82,子孫帝王萬世之業83。
53 奮:奮發。
六世:指前六代君王,即秦孝公、秦惠文王、秦武王、秦昭襄王、秦孝文王、秦莊襄王。
餘烈:餘威。
54 振長策而御宇內:駕御統治的意思。
55 吞二周:周朝末的西周和東周。西周滅於秦昭襄王五十一年,東周滅於秦莊襄王元年,非秦始皇時期。
56 履至尊:登帝位。
制六合:東南西北上下謂之六合,制六合意控制天下。
57 執搞朴以鞭笞天下:(搞朴同敲樸) 打人刑具,短敲長樸。
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執棰拊以鞭笞天下
58 威振:(振通震)
59 百越:又稱百粵,古代南方各地總稱,包括現在江蘇、福建、江西、廣東、廣西以至安南地區。
60 象郡:秦朝群名,在今廣西南及安南地。
61 俛首:(同俯首)
係頸:(即繫頸)綁頸。
62 委命下吏:把自己性命交付司法官吏(審判) 。
63 藩籬:指邊防。
64 卻:退卻、擊退。
65 胡人:匈奴。
66 燔百家之言:秦始皇焚書事跡。
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《漢書·陳勝傳》焚百家之言
67 以愚黔首:愚昧人民百姓。
68 墮名城:毀名城。
《昭明文選·過秦論》隳[粵音揮]名城
69 殺豪傑: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/陳涉世家》《漢書·陳勝傳》《昭明文選·過秦論》殺豪俊
70 收天下之兵:意沒收民間兵器。
71 聚之咸陽:集聚於秦都城咸陽。
72 銷鋒鍉:銷是溶化,鋒是兵刃,鍉(同鏑[粵音敵])箭頭,鋒鍉泛指兵器。
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《漢書·陳勝傳》銷鋒鑄鐻
73 鑄以爲金人十二:鑄十二個金色的人像
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以為金人十二
74 以弱天下之民:削弱人民(反抗) 。
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以弱黔首之民
75 踐華爲城:踩登華山為城牆。
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斬華為城
76 因河爲池:把黃河為護城池。
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因河為津
77 據億丈之高:指華山。
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/陳涉世家》《漢書·陳勝傳》《昭明文選·過秦論》據億丈之城
78 臨百尺之淵:指黃河。
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/陳涉世家》《昭明文選·過秦論》臨不測之谿
《漢書·陳勝傳》臨不測之川
79 信臣:親信之臣。
80 誰何:何通訶,詰問,誰敢過問之意。
81 關中:秦以函谷關為門,關中指秦所擁之地。
82 金城千里:喻堅固之城。
83 子孫帝王萬世之業:意子孫世代稱帝。
始皇既沒84,餘威振於殊俗85。然而陳涉86,甕牖繩樞之子87,氓隸之人88,而遷徙之徒也89。才能不及中人90,非有仲尼、墨翟之賢91,陶朱92、猗頓之富93,躡足行伍之閒94,俛起阡陌之中95,率疲弊之卒96,將數百之眾97,轉而攻秦。斬木為兵98,揭竿為旗99,天下雲合響應1400,贏糧而景從101。山東豪傑並起,而亡秦族矣。
84 始皇既沒: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秦皇既沒
85 殊俗:異殊風俗。
86 然而陳涉:陳勝、字涉,秦末農民起義領袖。
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陳涉(無然而二字)
87 甕牖繩樞:破瓦作窗戶和繩子作樞軸,形容家貧。
88 氓隸之人:低賤之人。
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/陳涉世家》《漢書·陳勝傳》《昭明文選·過秦論》甿隸之人
89 而遷徙之徒也:指被發往戍邊的人。
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而遷徙之徒《漢書·陳勝傳》遷徙之徒也
90 材能不及中人:中人是中庸之人。
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才能不及中人
《漢書·陳勝傳》《昭明文選·過秦論》材能不及中庸
91 墨翟之賢: 《漢書·陳勝傳》墨翟之知
92 陶朱:范蠡輔佐越王勾踐滅吳之後,棄官在陶(今散東曹縣) 營商致富,號陶朱公。
93 猗頓:魯國人,經營鹽業致富。
94 躡足行伍之閒:踏足行軍之間。
95 俛起阡陌之中:阡陌本是田間縱橫小路,這指民間。
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而倔起什伯之中《史記·陳涉世家》俛仰仟佰之中《漢書·陳勝傳》而免起阡陌之中《昭明文選·過秦論》俛起阡陌之中
96 率疲弊之卒: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/陳涉世家》《昭明文選·過秦論》率罷散之卒
《漢書·陳勝傳》帥罷散之卒
97 將:率領。
98 斬木為兵:斬樹木作為兵器。
99 揭:高舉。
100 雲合響應: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雲集響應
101 贏糧而景從:擔負着糧食而影從。
且夫天下非小弱也,雍州之地,崤函之固,自若也102。陳涉之位,非尊於齊103、楚、燕、趙、韓、魏、宋、衛、中山之君也;鉏耰棘矜104,不敵於鉤戟長鎩也105;謫戍之眾106,非抗九國之師也107;深謀遠慮,行軍用兵之道,非及曩時之士也108;然而成敗異變,功業相反也109。試使山東之國,與陳涉度長絜大110,比權量力,則不可同年而語矣111。然秦以區區之地112,致萬乘之勢113,序八州而朝同列114,百有餘年矣115。然後以六合為家,崤函為宮,一夫作難而七廟墮116,身死人手117,為天下笑者,何也?仁心不施118,而攻守之勢異也119。
102 自若也:如故也。
103 非尊於齊:《漢書·陳勝傳》不齒於齊
104 鉏耰棘矜:鉏同鋤;耰[粵音憂]無齒耙(弄碎石塊和平整田地的農具);棘是酸棗樹,矜是杖,棘矜是砍棘作杖。
105 不敵於鉤戟長鎩也:長鎩:[鎩粵音殺]長矛。
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非錟於句戟長鎩也(錟同銛[粵音簽]鋒利)
《史記·陳涉世家》非銛於句戟長鎩也
《漢書·陳勝傳》不敵於鉤戟長鎩
《昭明文選·過秦論》非銛於鉤戟長鎩
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非錟於句戟長鎩也(錟:鋒利)
106 謫戍之眾:被貶罰充軍戍邊之人。
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/陳涉世家》《漢書·陳勝傳》適戍之眾
107 非抗九國之師也: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非抗於九國之師《陳涉世家》非儔於九國之師也
《漢書·陳勝傳》不亢於九國之師
108 曩時:往昔。[曩粵音nong5]
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/陳涉世家》鄉時
109 功業相反也:《漢書·陳勝傳》功業相反,何也?
《昭明文選·過秦論》功業相反
110 度長絜大:比劃長大。[絜粵音揭、比較]
111 同年而語:意相提並論。(今人多說同日而語)
112 然秦以區區之地:《史記·陳涉世家》然而秦以區區之地
113 致萬乘之勢: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千乘之權《史記·陳涉世家》《漢書·陳勝傳》《昭明文選·過秦論》致萬乘之權
114 序八州:八州列序。(古代共九州,秦居雍州,其餘七國居八州。)
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《漢書·陳勝傳》《昭明文選·過秦論》招八州《史記·陳涉世家》抑八州
朝同列:使同朝拜。
115 百有餘年矣:《漢書·陳勝傳》百有餘年
116 一夫作難而七廟墮:周制,天子祖廟奉祀一太廟、三昭三穆共六代祖先,後「七廟」被借作為國家政權,此句喻一人發難使秦朝淪亡。
《昭明文選·過秦論》一夫作難而七廟隳
117 身死人手:指秦二世和子嬰分別被趙高和項羽所殺。
118 仁心不施:《史記·秦始皇本紀》《史記·陳涉世家》《昭明文選·過秦論》仁義不施《漢書·陳勝傳》仁誼不施
119 而攻守之勢異也:(現在與過去) 攻守之勢已更替也。